清明节。朋友问我:清明不回家扫墓吗?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由于职业的缘故,这些年清明都是在给烈士扫墓,反而很少回家。虽然不能,却依然很想。想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清明是什么?对我来说是回忆。
01—外公
记忆里外公是个健康乐观的人,很瘦,爱笑,慈祥而温暖。我和他一共见过三次面。
第一次是年冬天,那一年我六岁,坐了很多天的火车,还坐了船,终于到了重庆。那时重庆还不是直辖市,而外公家还只是个小山村。很难想象许多年后的重庆会发生那么多变化,让许许多多人们的命运彻底改变。与现在的我不同,小时候的我是个怕生的孩子,刚见到外公的时候有些不愿亲近,但外公满脸笑容,让我们很快就熟络起来。外公喜欢把我扛在肩上到处走,与我说说笑笑。现在想起来也有些奇怪,大多重庆人说起方言来都很快,我一个小孩子大都听不太懂。可唯独外公,他说的重庆话我基本上都能听懂,还跟他学了不少回来。外公家有一口大缸,我在那里面养了一条大鲤鱼,过年了,家里人说要把鱼吃掉,我死活不肯,吧嗒吧嗒掉眼泪,外公就在一边不停地笑,宽慰我劝众人随了我的愿。后来直到我走了,把那条鱼放了生。多少年过去了,如今想起来,也不知道当年的我,现在的我,和鱼之间,到底是谁放了谁的生。
年,外公从重庆来到东北看我们,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上三年级。我在体育课上玩滑梯的时候从上面掉了下来,左臂骨折,外公来的时候我刚做完手术打着石膏,他看到我的惨状心疼的要命,不停地数落父母怎么没有看好我。因为我身体不便哪也去不了,外公就陪我聊天,陪我玩。他甚至跑去山上采野菜回来做给我吃,只为我快些康复。很多年后给他打电话问起他的身体状况,他还在电话那头朗声笑道,我身体好着呢,现在让我再上山采野菜都没问题哩!那段时间里除了陪我,外公还喜欢和我爸下棋,两个人经常一人一支烟,一杯茶,对着一盘棋,坐上个把小时。也不知道后来我爸棋力了得,是不是当年外公传了几招给他。反正和这两个男人下棋我是一次也没赢过。
年的夏天,大三暑假我去了重庆。那是我阔别16年后再次踏上蜀道。重庆变得我已辨不出它的模样。记忆里的那些起伏的青山秀丽的绿水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外婆已经去世,外公家搬到了长寿县郊,一个人生活。几个舅舅一直想接他一起住,可他偏不肯给子女添麻烦,说自己身体好,能照顾自己。外公家下面的街道有很多茶馆,平时外公喜欢在那里打牌喝茶,不过外公并不嗜赌,只是打发时间。外公还做的一手好菜,在他那住的几天里,享尽了口福,偶尔他还会去我大舅那看看他的重孙女。那个仲夏的一天,我和外公出门忘了带伞,南方的天说变就变,忽然下起了雨,我在街边买了把伞,两人执一把伞在雨中缓缓地走着,我感受到了他的苍老和坚强,他苍老的身体再无法肩扛着我走过长江,而他坚强的内心却仿佛能够支撑世界,将所有的爱遮在伞下。
年1月13日,外公因病在家中离世。他走的很寂寞,很痛苦,很匆忙,没留任何余地。他见证了改革开放的30年巨变,从农村走进城市,从贫困走进繁华,我却不知道,他得到的幸福到底有多少。
02—外婆
我与外婆只在年回重庆那年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
外婆患有很严重的风湿,下不了床。那时候年纪小,看到病床上的外婆很害怕,不懂什么是风湿病,害怕被外婆传染,总是避的远远的。记忆里那是一间很大的房子,有着很高的门槛,整座房子都是木质的,房间里有的器具有着精美的雕刻,不知是不是古物。外婆就在这样的房间里一天天静静的生活,天气好的时候外公会扶她到外面晒太阳。风湿是一种很残忍的疾病,阳光阻止不了疾病的蔓延,病魔一点点侵蚀着生命,当时的我无法感受那些岁月里外婆承受了怎样的痛苦,一天又一天。风湿不断蔓延,侵入心脏,无法治愈。年2月11日,正月十四,寒冷的冬天,正值我高三,外婆离开了我。
3月底,我大病一场。而这一次我也真正完整感受了生命的顽强体验。持续一周的高烧不退,浑身上下都是水泡,眼睑里也是水泡,无法看书,无法复习,高考在即,整个人都焦躁不安,昏昏沉沉。医院空荡荡的病房里,无法平静。深夜,旁边的空床上来了一个急救病人,是一个老爷爷,突发脑血栓,呼吸急促,人事不省。很快病房里挤满了人。老人的呼吸声由急促渐渐变得微薄,直至消失。输氧无效。五分钟后,开始电击起搏。半小时后,人群散去,病房里响起凄厉的哭喊。我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忽然间就平静下来了。一个生命,就在我五米开外的地方,悄悄消失了。生命本来就是这般脆弱,活着本来就是一件幸运的事,不应该患得患失,斤斤计较。我惦记着未来的学业和生活,瞻前顾后,焦躁不安,考前不合时宜的病痛一度让我消沉,而此时想想,比起五分钟就离开的生命的突然,能继续躺在这里呼吸何尝不是种幸运,又何必要求太多?再想想外婆,不知在床上度过多少难捱的日夜,依然顽强地与病魔斗争,我一个年轻人只是烧了个把星期就开始自暴自弃心烦意乱,和她相比我又怎能轻言放弃。我当然死不了。没多久,烧退了。5月回到了学校,6月高考,8月踏进绿色阵营,再没有犹豫和回头。
年回重庆,随外公去了外婆的墓地。我跪在墓碑前,向坚强的生命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深切的怀念。
03—奶奶
奶奶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她是上帝最忠贞的信徒。童年的我还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战士的时候,奶奶饭前总会拉着我做祷告,“人在世,福在天。上帝赐给我们吃和穿,感谢主的大恩典。阿门。”我至今仍记得。每逢我生病,奶奶就为我祈祷,病一好奶奶就说,这是主的宽恕和仁慈。我听了也不辩驳,因为我知道,这是世界上善美的心灵。奶奶家旁边的教堂是一个有着福利院性质的地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冬天过圣诞节,奶奶就带我去,那里有很多老人,也带着自己家的小孩子在那里玩,一起做祈祷,祝愿家庭美满,孩子茁壮成长。现在想想那时的我比很多同龄人都潮,那么小的年纪就过洋节。当然,我们也过春节除夕,奶奶有一些清朝时期的铜钱,包饺子的时候就放几枚包在饺子里,谁吃到表示一年都会有好运。只是很可惜,我一次都没有吃到过。以后,我也再没机会吃到了。
关于奶奶,大家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奶奶不是一个勤奋的人,让我伯父和父亲年纪轻轻就中止了学业挑起了家里的重担。我并不完全认同这种看法。爷爷去世的早,无论如何她都含辛茹苦将五个子女抚养成人,子女们又相继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家庭,也很不容易。父辈们身上坚韧的品格,朴素的品质,孝义的秉性,也都是奶奶抚养培育的结果,都是我需要学习的东西。
长大以后我总觉得和奶奶之间没什么共同语言,常常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有一次不一样,我说起俄罗斯风情的时候,她倒是和我说了很多,她跟我讲那时候随爷爷来到北大荒,那时候北方如何的天寒地冻,那时候的苏联如何的睦邻友好亲如兄弟。但是政治往往总是和世情一样无常,奶奶很难相信老大哥有一天也会反目成仇,在东方的国土边界兵戈相向。珍宝岛一个美丽的名字,却被残忍的蒙上了战争的烟云。奶奶想不明白,我也无法向老人说明,只有历史客观公正地见证这一切,颠覆着老人对国家与政治的认知。
我上高中以后,奶奶的身体开始走下坡路。腿脚不便后就不怎么常出门了,经常一个人在自己的屋子里对着耶稣的画像坐着,一坐就是一天。后来是视力下降,只能通过声音辨人。再后来奶奶被检查出脑萎缩,意识开始混乱。大学假期回家探望她的时候,她已分不清我和叔伯家的几个孩子。毕业那年,奶奶一场大病,从此失去意识卧床不起,终于年7月15日,永远离开了我。我祈求天上的神,请引领善良的人,世界上最虔诚的信徒,去往极乐。
04—爷爷
爷爷对于我来说永远活在传说里。所有关于他的故事都是从奶奶和父辈那里了解的。
爷爷应该是个严厉的人。大伯一直无法原谅他的苛刻。爷爷曾因为小事把大伯吊起来鞭打,给大伯的童年留下了不可抹去的阴影。我想这也许跟爷爷的军人出身有关系吧,我猜想经历了战争的人多少会变得性情暴戾。爷爷参加了 ,没有人知道那段岁月是怎样的阴暗,也没有人知道炮火硝烟给人留下了多少灰色的记忆,奶奶也不清楚爷爷关于战争的过往细节。两枚纪念章,就是爷爷带回国的全部。
爷爷去世的早,走的时候只有48岁。他的一生是颠沛的一生,当兵离开广东老家,远赴朝鲜作战。回国后又随部北上开发北大荒,留在了东北。这期间他也曾回广东寻找亲人,却得知亲人们早已在战争年代被地主军阀迫害致死。就这样,爷爷没有享受到什么,没有看到改革开放的沧桑巨变,没有受到曾经战争荣耀带来的福荫,年12月,因病去世。一枚和平鸽纪念章留给了我叔父,一枚毛主席纪念章留给了父亲,还有他对年幼的父辈们的不舍和期望,就是他的全部遗产。
爷爷他不知道,后来叔父参军做了武警。叔父训练很刻苦,成绩突出,上等兵便入了党,成为全家人的骄傲。叔父复员后做了一名公安干警,却依然难舍军旅情结,经常与我谈起过去部队的种种。很奇怪,我从字里行间的想象中依稀辨出了爷爷的影子。
爷爷他不知道,后来的后来,我考了军校。所有关于部队的想象全部变成了现实。我也开始有了绿色的羁绊。我经历着他们曾经经历的一切,让属于爷爷姓氏的革命火种继续燃烧下去。毕业时,我毅然放弃了回东北的计划,选择了广东,这片爷爷曾经生活过的土地。有一年演训期间我驱车驰骋在粤东大地,路过顺德时心潮难平,那就是爷爷的家乡,如今近在眼前却与我再无关联。
很幸运,爷爷留有相片,我把它存放在钱包的夹层里。虽然我们从未说过话,可我们天天见面,当我成长进步有了成绩,我会知会他;当我止步不前有了困惑,我会请教他;当我某年某月爱上某人,我会告诉他。他会一直静静地看着我,陪伴我度过每一个春秋,见证我每一个悲喜。
05—尾声
逝者如斯。
那些岁月里,我在路上,他们在天上。
路很长,天很远。
天上的星,照亮我前行的路。
我的故事讲完了。
亲爱的朋友,如果年迈的老人尚在人间,趁他们还看得清我们的样子,趁他们还记得住我们的名字,趁他们还听得到我们的声音,就请多一些陪伴吧!
愿每一个节日里能多一份爱的团聚。
愿每一个健在的老人都能健康长寿。
愿每一个夜的想念都能有一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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