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荆楚岁时记》说:因仲夏登高,顺阳在上,五月是仲夏,它的第一个午日正是登高顺阳好天气之日,故五月初五亦称为“端阳节”。吃粽子、挂香包、赛龙舟、饮雄黄,这实在是一个让南地北人都喜闻乐见的节日。今日端午,仍阴雨,又是个对饮流霞的好天气。腰椎间盘突出病发一周,减了许多工作,也几乎没再翻书。大凡响的兄弟姐妹都来问候,感动之余我说椎间盘老毛病了,当年父亲小脑萎缩偶尔癫痫,一次怕他伤了膝盖,猛力把父亲抱到床上,腰就此老伤。又定了7.1党的生日,在苏杭周边的几位甩手掌柜来海宁大凡响总部团聚。金辉说实在想去得紧,奈何近些天老父亲的脚肿,他须在家伺候。我说父爱如山至孝最重,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永涛自责:那我就是非常不称职的儿子了······在大凡响文创园,就中国孝文化展开探讨,又以“孝”字为命题作文,让“孝”成为大凡响文化浓墨重彩的第一笔。一夜无眠,静听白噪音。江南的此时梅雨季到了,看雨幕中昏黄街灯,父亲的音容如历眼前。我父亲是五房三代单传,真正的千顷地一根苗。是祖爷爷眼里宝贝掌上明珠心中希望。是老姑奶奶挂在嘴边最仁义的“人种”。祖爷爷最疼他。常常赶一挂大车拉着父亲进城,吃遍大小馆子,得意于自己的孙子也一并让他见见世面。祖爷爷不怕他花钱,只再三告诫父亲: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为人大丈夫,要有胸襟有气魄,不为蝇头小利而折腰。做人要仗义豪情,舍得舍得。父亲一生爱好习武,练通臂拳。在七八岁年纪父亲鼓书听得多了,对飞檐走壁产生了兴趣。派人在房前屋后各挖了一个人许高的大坑,每天在坑里窜蹦跳跃,坚持半年光景也没能从坑里蹦上来,终于别了穿房越脊的梦收了收心,在祖爷爷爱不够儿的目光里走到学堂去了。十岁在村里看以多欺少的少年打架,抱打不平人家没给面子,回家翻出爷爷的勃朗宁手枪指着李家哥仨:我毙了你们丫挺的~十三岁通州潞河中学读书,每天游于艺,会考不过找人代考后请同学吃饭,得从家里拉成车的麦子还饭馆子的帐~祖爷爷不管他叫败家子,反而说:男人大丈夫活着就得交朋好友,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可惜祖爷爷吸鸦片,六十几岁早早去世。祖爷爷的去世父亲很伤心。祖爷爷是父亲一片遮风蔽日的天,他能由着父亲的性子来,说这小子将来定有出息,不能捆着绑着。十五岁我奶奶得血痨,大奶奶也就是父亲的大妈(父亲过继给长房)说:这病没治,等着吧!父亲自己从北京雇一辆小医院看病.前后村的人都来看热闹。把奶奶背上车父亲还不走,立在大院中央大声嚷:“倾家荡产,病也得看。这是我妈!!”奶奶最终没能救过来。但是我想她的心里一定不空,有这样顶天立地的儿子,心肝肚肺都是暖的了。奶奶走了。办完丧事父亲不见了自己的妹子,到处派人找。后来在马棚的干草垛里找见了独自呜咽的我大姑。兄妹俩抱头痛哭那是我父亲一生中唯一的流泪~自此,父亲很少回家了。直至他四十年代初考了国民党的军官学校。再到解放军中立了二等功敲锣打鼓送喜报进门,我爷爷才知道原来这个儿子还活着还在改地换天之后真正光耀了地主家的门楣~他在湖南常德国民党军中官至少校团副,他是怎么转而参加解放军的,从来没说过,连我母亲也不知道。为了那许多的未知,六年前我设法去查找复印一些父亲的档案。我想或许能够有一些我所不知道的,我想,起码,我还能留个念想。那间档案室老旧,光线幽暗,正对门竟粘一面大镜子,令人生恍然之感,不知道从时光中看到的是自己还是他人。我父亲的档案编号是我仔细看过了,整个卷柜里,他的卷宗最厚~一张张慢慢掀开那有些变脆的纸,我看见了动辄几十页的交代材料,定罪材料,国民党三青团的材料,我的自传,我的家庭,全面检查交代材料、我的参军、我的入伍、我在工作中如何~~我打开尘封的档案,一张张复印着我父亲的足印过往的痕迹。他的昂扬青春~我只知父亲一生好运动,原来在通州潞河中学的父亲的中长跑记录竟然保持到八十年代末。坊间盛传演员陈强饰演黄世仁被台下的指战员开枪怒射,现实原型却是我父亲。那时他在东北,在四野文工团。因此,他腰上有枪伤,也因此,他荣立过二等功。档案中我看到了戴着军功章父亲的样子,飒爽英姿。他的交待材料里没有提及他转而参加四野的最初想法,没有任何的豪言壮语。初衷为何谁也不能知道了。我母亲只知道他为参加过三青团而挨批斗。那年月,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交待的深刻与否彻底不彻底,内心一切的一切,她均不得知。父亲真是个有担当的人,他没向我的母亲透露半个字。应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去认罪,细数自己曾经的种种罪状呢?甚至在常德伪军中私自放走了一个老乡,他给自己定罪说是:个人利益得失之过,为了拉拢人心。那熟悉的天马行空的字体,他在牛棚里,把交待问题的材料写成了一本优美的自传。我整整翻看一夜,那空白的十几二十年跟我的父亲无论如何对不上号。我眼中的他一直是乐观的豁达的看不到任何的愁苦。我想这写交待的时光恍然的回忆在当时未尝不是一种排解。我还看见一个个红手印,这些恶红的手印使我产生一种震动,一篇篇情真意切如假包换的揭发检举材料,一句句打倒粉碎字正腔圆的划清界限。揭发检举者的署名我无比熟悉都是我叫了几十年的叔叔大爷们~擦去历史的灰尘,我看见了人的模样:他们说张达三聚众吃喝把文化部门搞得乌烟瘴气影响极坏~说小资产阶级情调,组织舞会,还放西洋乐,是大毒瘤~说张达三从国民党反动派那边过来,是潜藏的大特务~说他经常把窗户门关的严严实实的,鬼鬼祟祟~说他是裴多菲俱乐部小头领,说他每天抱个手风琴弹资产阶级情调~说他成天吃喝玩乐聚众赌博~说他利用职务之便把漂亮女演员(我母亲)搞到手~永伶叔,印象中我父亲唯一的至交告诉我:转业前你爸爸去了珠江电影制片厂。那个厂长在部队挑演员时选中了他,可到珠影报道之后因为家庭成分太高不能收录,这才安排他就此转业回乡。征询他个人意见还是做文化工作。后来回乡你爸做了快乐的单身汉,什么张三李四都来大快朵颐,不时帮帮拖家带口的解决生活困难。有几个哥们要玩麻将他想辙把窗户门关严实,再拿衣服棉被堵上。怕稀里哗啦影响不好。你爸会弹手风琴,会弹脚踏琴。爱穿皮鞋和毛料的裤子,干净讲究。对朋友讲义气,凡组织上为谁找你爸打证做调查的,他没说过半个不字。他从不做落井下石的事,都是雪中送炭。他练武术,喝酒唱戏耍笔杆子样样精通,他是不过日子的甩子骨,是济善堂主,是女演员们的偶像,是个纯爷们儿!这番话在那个炎炎盛夏不啻一剂凉茶叫我不再憋气而神清气爽。我为我父亲曾经建立“裴多菲”俱乐部而自豪,我为我曾经活的那么有风骨有情致的父亲而感觉高兴!忽想起耄耋之年的父亲,在我的撺兌下唱空城计“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他说:“气力不够了,小叟儿拐不好了”那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仿佛就在眼前~我父亲好唱两口京戏。而他却做了评剧团的团长。这也成为了他不务正业的罪状之一我的好喜京剧也是跟父亲分不开的。父亲说:做个票友就好,还是听听京剧吧。评剧是地方戏俗称大口儿落子,京剧的唱念做打皆能,唱词优美像诗。皮黄调是雅玩~写一笔好字,唱两口二黄是门面~我想,我依稀做到了~现在我再翻回头看我的父亲,才真正理解他的不多言,少语,理解他的把朋友自脑海中统统删除。我懂事后除了永伶叔父亲几乎没有什么朋友。碰到熟悉的人也只是寒暄两句转身挥手别过。甚至有时在我家门口他也依旧淡淡招呼从不说声:到家里坐坐?他变了,活的低调,闭合。但多年来父亲对我的教育里没有任何的褒贬,没有一句人心险恶及其不信任。他只告诉我:善思善念善行。我也做到了。离休后他更成了家里的后勤部长,最大的乐趣除了吃我做的菜就是带着我儿子去花钱。他后几十年的全部生命就是为了这几个亲人活着,活的自得其乐,无怨无悔。在他垂垂老矣之后,点滴都是怕给人添加麻烦。他是在我面前轰然一声便衰老倒下了的。从发病到去世,不过一年光景。我放下所有的事情,辞了保姆,在家帮衬母亲,安心伺候父亲。医院住院期间,我只回家换洗一天,然后匆匆赶回,小小租赁床,蜷睡十几天。我的爹,我伺候,绝不假手于人。因为,我舍不得,他也不自在。我的父亲原名张伯仁,后来自己改名张达三。年的端午节,父亲出生在河北香河一户地主之家。年正月,父亲于睡梦中安然离去,无一句遗言,无半点痛苦。今日端午节,亦是我父亲冥寿。疫情期间没有水陆道场,清香一柱,果供几盘,再借世忠先生福寿图一用。铁哥说他去运河放生了,我在江南写一“庆”字,惟愿老爹:仙乡不老,佛国长春。庚子端午小满于海宁凡响文化传媒小满散文